Tag: White

普遍語法如何參與第二語言學習?從 Lydia White 的語言習得研究談起

在語言學習的過程中,學習者是如何掌握一個新語言中細膩而複雜的語法結構?這不僅是一個語言教育的問題,更是一個語言認知與語言理論的重要課題。語言學家 Lydia White 在其經典著作〈Another Look at the Logical Problem of Foreign Language Learning〉中,針對這個問題提供了深刻的分析。她提出了一個核心觀點:第二語言的學習過程中,普遍語法(Universal Grammar, UG)仍然扮演著重要的角色,而不只是依賴第一語言或語言輸入的模仿與轉換。 語言輸入與語法參數:學習不只是模仿 White 首先指出,我們不能僅僅把第二語言學習看作是對語言輸入的簡單模仿。她認為,語言輸入雖然是學習的重要來源,但並不完全決定學習者最後掌握的語法結構。她特別關注於第一語言(L1)與第二語言(L2)之間的「參數差異」——也就是說,有些語法特徵只存在於L2,而在L1中並不具備。若學習者最終能掌握這些特徵,那就顯示其語法知識不可能單純來自於第一語言或表層輸入,而是受到更深層的普遍語法原則引導。 語法判斷測驗:探索學習者的語法知識來源 為了驗證這個觀點,White 設計了一系列的語法判斷實驗,特別針對英語中的 wh-疑問句結構(即 wh-movement)進行測試。她使用以下四個句子來觀察學習者是否能辨識語法正確與錯誤: 上述句子關聯到「空位類別原則」(Empty Category Principle),此原則說明空位(即被移動成分留下的位置)是否能被適當地「定管」(governed)。第三句因為 that 的介入,阻礙了主詞位置的語法連結,因此是不合語法的。White 關心的是:非英語母語者是否能意識到這些細微的語法區別,並據此作出正確判斷。 德語母語者與英語學習:普遍語法的佐證 White 的實驗對象之一是以德語為母語、學習英語的學習者。值得注意的是,德語在相似語法結構中會保留補語標記(complementizer)或虛主詞標記(dummy subject marker),這些特徵在英語中是不存在的,也無助於學習英語的 wh 結構。 然而,實驗結果令人驚訝:德語母語者能夠正確判斷上述句子的語法性,表現與英語母語者相近。這說明他們已經內化了英語中的某些語法原則,即使這些原則在母語中並未出現,也無法從表層輸入中直接得出。 這樣的結果支持了 White 的主張:學習者掌握的語法知識遠超過他們從語言輸入中所能「推理」出來的內容,也遠超過母語能夠提供的語法架構。 理論層次的反思:基本差異假說的限制 在語言習得理論中,曾有一個廣為人知的觀點,稱為「基本差異假說」(Fundamental Difference Hypothesis)。此假說認為,兒童與成人在語言學習上的心理機制不同,成人學習第二語言時不再依賴普遍語法。 White 則對此提出質疑。她認為,我們無法僅憑 L1 與 L2 在表現上的相似性或差異,來斷定 UG 是否參與了第二語言學習。因為相同的語言行為可能來自不同的語法知識來源,而差異性的表現也不代表 UG 的缺失。 簡言之,普遍語法是一種隱含在語言知識中的深層原則,不論是母語或第二語言,學習者都可能受到其限制與引導。White […]

成人為何學語言比兒童難?Lydia White談普遍語法與語言學習的內在邏輯

學習語言一直是語言學界與教育界關注的重要議題,尤其是「成人為什麼學語言比兒童難」這個問題,更是許多語言老師與研究者長年苦思的難題。Lydia White 在其代表作《Another Look at the Logical Problem of Foreign Language Learning》中,重新審視了這個問題,並以「普遍語法(Universal Grammar, UG)」為核心概念,提出了令人深思的見解。 什麼是普遍語法? 「普遍語法」是語言學家 Noam Chomsky 所提出的理論,主張人類天生具有一套內建的語言學習能力,也就是說,我們並不是從零開始學語言,而是已經擁有某種語法結構的「藍圖」。這個藍圖中包含一些原則(principles)與可調整的選項,稱為「參數(parameters)」,能夠因應不同語言的語法差異。 Lydia White 對這套理論特別感興趣。她認為,正是透過這些參數的設定與變化,人類才能靈活地習得各種不同語言。這種參數化的語法結構,不僅解釋了語言之間的共通性,也解釋了差異的來源。更重要的是,普遍語法有助於橋接學習者實際接收到的語言經驗(available experience)與他們最終能夠掌握的語言能力(attained competence)之間的鴻溝,這點對於語言習得研究來說極具啟發性。 語法參數與第二語言學習的挑戰 在研究第二語言(L2)學習時,語言學家會特別觀察母語(L1)與目標語言(L2)在參數設定上的差異。例如,有些語言的「中心語」位在句子的左側,有些則位在右側。當母語與第二語言在這些參數上有所不同時,學習者在語法上的適應就會變得比較困難。 舉例來說,英語母語者在學習韓語時,可能會在反身代名詞(reflexive pronouns)的使用上出現一種「非英語、非韓語」的語法結構,這種錯誤雖然不屬於兩者語法系統,但卻出現在其他語言中。這個現象說明了語言學習者會在多重參數值之間摸索,而不只是從母語或目標語言中複製語法規則,反映出普遍語法在語言學習中的動態作用。 成人與兒童的語言習得機制真的不同? 一個核心的爭議是:**普遍語法是否仍對成人有效?**這關乎語言學習的根本邏輯。根據White的探討,學界普遍存在兩種極端看法: 持「UG無效論」的學者認為,成人學習語言面臨的最大困難在於,從外在語言輸入中所獲得的資訊不足以完整推導出語法系統,這就是語言習得理論中的「underdetermined」問題。也就是說,光靠輸入資料,學習者無法「命中註定」地學會語言,而需要額外的內在結構協助。而兒童之所以能夠快速學會語言,正是因為他們有UG這套強大的系統在背後運作。 語言學習的關鍵:理解與應用內在語法機制 透過Lydia White的理論,我們可以更深入理解語言學習的內在邏輯。成人在學習第二語言時,除了受到母語影響外,還面臨來自「語言學習機制轉換」的挑戰。若我們忽視UG是否仍在運作,可能會錯估學習困難的根源。 因此,在語言教學中,理解學生面對的「語法重設」壓力,並提供引導學習者正確調整語法參數的機會,是提升教學效果的關鍵。而這也解釋了為何單靠語言輸入(input)並不足夠,還需設計能引發語法覺察(grammatical awareness)的學習活動,幫助成人學習者更接近兒童時期的學習效果。 結語:重新理解第二語言學習的邏輯問題 語言學習從來不是單純模仿或記憶,而是與人類內在語言結構密切相關的認知活動。Lydia White 的研究提醒我們,普遍語法理論不僅是抽象的語言學說,更是我們理解語言習得過程的鑰匙。 如果您是語言教師、語言學研究者,或是語言學習者,了解這些理論不僅能幫助您認清語言學習中的挑戰,也能為設計更有效的教學策略與學習方法提供理論支持。

有人是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(Black Skin, White Masks;Peau noire, masques blancs)

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是個很有名的作品,有一點點「文化研究」的素養的話,聽書名大概也可以知道它會講什麼、想反省什麼。這個法國作品,被翻譯成許多語言,大陸和台灣也都有翻譯的版本。如果你看了大陸翻譯的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,你可能會覺得簡體字妨礙了你的閱讀,但我傾向相信,這就是兩岸翻譯水平的落差。透過快速地翻閱和網路上的對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的評論,我也有許多心得。 法農認為:「講一種語言是自覺地接受一個世界,一種文化。」對於相信「語言承載著文化」的我,我認為這是相當真實的。 我曾經認為「語言只是溝通的工具」。當我們思考「為什麼要學習語言?」時,我們馬上反應的是因為我們要溝通,所以我們需要語言;因為我們要和國際溝通,所以我們需要學習國際的語言,目前看來這個國際的語言是英語。新加坡正因為它的人民廣泛並熟稔地使用英語,所以它的發展有著顯著地成長。因此,我們學習英語。對個人而言,對旅行而言,能夠使用英語也差不多能通行世界的大半角落了! 同時,我們學習了英語,也接受了英語所承載的西方文化,一個源自於希臘亞里斯多德或基督教文明的文化,接受了一個直線發展的史觀,有著過去式、進行式、未來式的概念。因為這個只求溝通的語言學習目的,我也確實能夠和溝通了,因此對於其它語言也不必花心思去學習,因為全世界的人都學英語,全世界的人都講英語就好了! 我去了泰國很多次,我有一群好朋友,他們都是泰國人,他們都是能夠使用英語溝通的,我們之間的共同語就是英語。如果依照這個為了「溝通」而學習語言的話,首選是英語,再來就應該是西班牙語了!因為這也是佔世界人口很高比例的使用語言之一。怎麼樣,都不會有學習泰語的動機。但台灣大學(我想台灣大學還算是個很高瞻遠嘱的大學)某一年開了泰語課,我抱著去認識朋友的心態去上課,反而開啟了我和泰國、泰語和泰文化的因緣。 各個語言,好像有個階序: 英語最強,其次為英語除外的西方語言,如西語、德語、法語(在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裡頭,非洲許多被法國殖民過的國家仍以法語為其使用語言),接著可能是華語、俄語或日語,最次的就是各小國的國語了!我在泰國教華語的期間,認識了一個來自奈吉利亞的英語老師。在我看來,這個奈吉利亞的老師所說的英語是有濃重的口音的,而且不論在語音、語法或語匯上,這個英語老師的英語可以發現明顯的錯誤。當我請她示範她的母語時,她並不會很有自信而且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。相反地,她會跟我說英語是多麼國際化的語言,而且她也可以教法語如此等等。這個英語老師比我早四個月到泰國去,也許是她慣用的語言使然,也許是她心態上無法調整過來,她只能講極簡單的泰語。偶爾,她會向我說她的朋友在美國、加拿大如何、如何,而她自己也認為到這些地方會比她待在泰國更好。 學習泰語,對我個人而言,泰語老師扮演了引進門的角色,而最後能夠持續進步的來源,我想來自於我看了許多泰國電影和連續劇。我到泰國教華語的時候,連我一行共四個人,我大概也是四個老師裡頭泰語最好的。其它三個老師裡頭,戴老師在大學學習過一年的泰語,詹老師出發前去補習班惡補了一下泰語,徐老師則裸語(未學泰語)地就前往泰國了!戴老師也是隨緣地學習泰語,因為他知道要到泰國教華語前,他根本不知道有機會會用到泰語,更何況他是用華語教華語,也就是「全華語教學」地授課,即便他不學泰語,他也是可以教學。而詹老師可能是比較工具理性化地去學習泰語,因為她是在知道要到泰國教華語之後,去惡補泰語,而且她的學生年齡較小,她也時常利用泰語作為輔助語言,但平常她和校長或老師們交流時是用英語的。徐老師和詹老師的情況差不多。 在八個月之後,我相信我自己的泰語和八個月之前有長足地的進步,剛從泰國回到台灣時,當我和爸爸的朋友(他是使用閩南語作為主要語言的人)交談時,在許多關鍵性語法的地方,我很難反應過來。如果不是泰語比閩南語好的話,我想至少是習慣了說泰語的環境。由於環境的影響,每個老師的泰語都有許多增進,但你會發現每個人使用的時機是不一樣的。我們這些華語老師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叫Bang,姑且稱她為「變老師」好了!她常常和我們出去玩,她喜歡說英語,但是我喜歡說泰語,所以我就把她說的英語翻成泰語再講一次。戴老師也會和她說泰語,也從她那邊學到許多低俗的泰語。而變老師和詹老師說話時,則會先用很蹩腳的英語起頭,再講一些泰語,然後詹老師就會向我們求救,最後變老師就放棄和詹老師溝通了!而變老師和徐老師則像大人和小孩子說話,變老師就像逗小孩一樣,而徐老師就使出所有他能夠說的泰語來反饋。 讓人感到有趣的是在這樣的泰語環境中,英語對於詹老師而言,就好像大海中的浮木一樣。在離開泰國前,以詹老師所在的學校作東,辦了一個歡送華語老師的晚宴。這免不了會有登台致詞的橋段,詹老師也為此準備了一段演說。一開始,詹老師說打算用英語演說,因為平常她在學校就是用英語和老師們交流。但是,我建議她既在是在泰國教華語,應該用泰語和華語,不必用英語。後來,她部份地採納了我的意見,她使用了泰語和英語作為她的演說語言。 人類學的訓練,讓我會去使用對方的語言與之交談,面對澳洲來的背包客時,他會拼命地對我說華語,我會拼命地對他說英語;面對泰國的變老師的時候,她覺得講英語才可以和我交流,但是我一直對她講泰語,於是她也不再和我講英語了;另外一個泰國老師,會將英語和泰語混種成一個詭異的語言,而我也有意識地將華語和泰語混種成另一個詭異的語言,但她似乎不領情,不願意接受這個外來的語言。在法農看來,白人用一個以上對下的委碗語用和黑人說話,就像大人和小孩子的對話一樣,是一種歧視,如果白人直接用黑人的語言和黑人對話,或許這樣的歧視就不會存在。 這種大人和小孩子的對話,讓我想起另一段對話。在泰國教華語的期間,每個早晨,我都有每日一詞,一天教一個華語。前幾天上了「到廁所去」,今天要教「大便」和「小便」,這樣子學生就可以說「到廁所去大便」和「到廁所去小便」了!我會先用泰語讓學生知道今天學什麼,於是我用泰語在講台上說了「拉屎」和「撒尿」,學生們一直笑,我也不覺得有異,接著就教完「大便」和「小便」了!中午時,老師們在吃飯,邀我一起吃。有個老師不知道哪裡天外飛來一筆,就想到早上那個「拉屎」和「撒尿」,以一種教導小孩或學生的語氣告訴我另一個比較文雅的泰語的「大便」和「小便」,大家聽了哈哈笑,然後變老師就說出一大串我所學到的不三不四的泰語。這個好像也是大人和小孩子的對話,我卻不會有受到歧視的感覺。我覺得原因可能有以下:一、我認為這個老師在幫助我,因為這種不文雅的語言若在其它場合講出來,可能會讓我丟臉,還好我是在學校的講台上,而且學生們知道我是外國人;二、即便其它老師聽了之後哈哈笑,但我想是想化解提出這個主題的老師的尷尬的畫面,畢竟同樣是老師,老師對老師的教訓總是讓人覺得尷尬。 《黑皮膚、白面具》還討論了通婚、殖民的議題,相信是個值得研讀的好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