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是個很有名的作品,有一點點「文化研究」的素養的話,聽書名大概也可以知道它會講什麼、想反省什麼。這個法國作品,被翻譯成許多語言,大陸和台灣也都有翻譯的版本。如果你看了大陸翻譯的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,你可能會覺得簡體字妨礙了你的閱讀,但我傾向相信,這就是兩岸翻譯水平的落差。透過快速地翻閱和網路上的對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的評論,我也有許多心得。
法農認為:「講一種語言是自覺地接受一個世界,一種文化。」對於相信「語言承載著文化」的我,我認為這是相當真實的。
我曾經認為「語言只是溝通的工具」。當我們思考「為什麼要學習語言?」時,我們馬上反應的是因為我們要溝通,所以我們需要語言;因為我們要和國際溝通,所以我們需要學習國際的語言,目前看來這個國際的語言是英語。新加坡正因為它的人民廣泛並熟稔地使用英語,所以它的發展有著顯著地成長。因此,我們學習英語。對個人而言,對旅行而言,能夠使用英語也差不多能通行世界的大半角落了!
同時,我們學習了英語,也接受了英語所承載的西方文化,一個源自於希臘亞里斯多德或基督教文明的文化,接受了一個直線發展的史觀,有著過去式、進行式、未來式的概念。因為這個只求溝通的語言學習目的,我也確實能夠和溝通了,因此對於其它語言也不必花心思去學習,因為全世界的人都學英語,全世界的人都講英語就好了!
我去了泰國很多次,我有一群好朋友,他們都是泰國人,他們都是能夠使用英語溝通的,我們之間的共同語就是英語。如果依照這個為了「溝通」而學習語言的話,首選是英語,再來就應該是西班牙語了!因為這也是佔世界人口很高比例的使用語言之一。怎麼樣,都不會有學習泰語的動機。但台灣大學(我想台灣大學還算是個很高瞻遠嘱的大學)某一年開了泰語課,我抱著去認識朋友的心態去上課,反而開啟了我和泰國、泰語和泰文化的因緣。
各個語言,好像有個階序:
英語最強,其次為英語除外的西方語言,如西語、德語、法語(在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裡頭,非洲許多被法國殖民過的國家仍以法語為其使用語言),接著可能是華語、俄語或日語,最次的就是各小國的國語了!我在泰國教華語的期間,認識了一個來自奈吉利亞的英語老師。在我看來,這個奈吉利亞的老師所說的英語是有濃重的口音的,而且不論在語音、語法或語匯上,這個英語老師的英語可以發現明顯的錯誤。當我請她示範她的母語時,她並不會很有自信而且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。相反地,她會跟我說英語是多麼國際化的語言,而且她也可以教法語如此等等。這個英語老師比我早四個月到泰國去,也許是她慣用的語言使然,也許是她心態上無法調整過來,她只能講極簡單的泰語。偶爾,她會向我說她的朋友在美國、加拿大如何、如何,而她自己也認為到這些地方會比她待在泰國更好。
學習泰語,對我個人而言,泰語老師扮演了引進門的角色,而最後能夠持續進步的來源,我想來自於我看了許多泰國電影和連續劇。我到泰國教華語的時候,連我一行共四個人,我大概也是四個老師裡頭泰語最好的。其它三個老師裡頭,戴老師在大學學習過一年的泰語,詹老師出發前去補習班惡補了一下泰語,徐老師則裸語(未學泰語)地就前往泰國了!戴老師也是隨緣地學習泰語,因為他知道要到泰國教華語前,他根本不知道有機會會用到泰語,更何況他是用華語教華語,也就是「全華語教學」地授課,即便他不學泰語,他也是可以教學。而詹老師可能是比較工具理性化地去學習泰語,因為她是在知道要到泰國教華語之後,去惡補泰語,而且她的學生年齡較小,她也時常利用泰語作為輔助語言,但平常她和校長或老師們交流時是用英語的。徐老師和詹老師的情況差不多。
在八個月之後,我相信我自己的泰語和八個月之前有長足地的進步,剛從泰國回到台灣時,當我和爸爸的朋友(他是使用閩南語作為主要語言的人)交談時,在許多關鍵性語法的地方,我很難反應過來。如果不是泰語比閩南語好的話,我想至少是習慣了說泰語的環境。由於環境的影響,每個老師的泰語都有許多增進,但你會發現每個人使用的時機是不一樣的。我們這些華語老師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叫Bang,姑且稱她為「變老師」好了!她常常和我們出去玩,她喜歡說英語,但是我喜歡說泰語,所以我就把她說的英語翻成泰語再講一次。戴老師也會和她說泰語,也從她那邊學到許多低俗的泰語。而變老師和詹老師說話時,則會先用很蹩腳的英語起頭,再講一些泰語,然後詹老師就會向我們求救,最後變老師就放棄和詹老師溝通了!而變老師和徐老師則像大人和小孩子說話,變老師就像逗小孩一樣,而徐老師就使出所有他能夠說的泰語來反饋。
讓人感到有趣的是在這樣的泰語環境中,英語對於詹老師而言,就好像大海中的浮木一樣。在離開泰國前,以詹老師所在的學校作東,辦了一個歡送華語老師的晚宴。這免不了會有登台致詞的橋段,詹老師也為此準備了一段演說。一開始,詹老師說打算用英語演說,因為平常她在學校就是用英語和老師們交流。但是,我建議她既在是在泰國教華語,應該用泰語和華語,不必用英語。後來,她部份地採納了我的意見,她使用了泰語和英語作為她的演說語言。
人類學的訓練,讓我會去使用對方的語言與之交談,面對澳洲來的背包客時,他會拼命地對我說華語,我會拼命地對他說英語;面對泰國的變老師的時候,她覺得講英語才可以和我交流,但是我一直對她講泰語,於是她也不再和我講英語了;另外一個泰國老師,會將英語和泰語混種成一個詭異的語言,而我也有意識地將華語和泰語混種成另一個詭異的語言,但她似乎不領情,不願意接受這個外來的語言。在法農看來,白人用一個以上對下的委碗語用和黑人說話,就像大人和小孩子的對話一樣,是一種歧視,如果白人直接用黑人的語言和黑人對話,或許這樣的歧視就不會存在。
這種大人和小孩子的對話,讓我想起另一段對話。在泰國教華語的期間,每個早晨,我都有每日一詞,一天教一個華語。前幾天上了「到廁所去」,今天要教「大便」和「小便」,這樣子學生就可以說「到廁所去大便」和「到廁所去小便」了!我會先用泰語讓學生知道今天學什麼,於是我用泰語在講台上說了「拉屎」和「撒尿」,學生們一直笑,我也不覺得有異,接著就教完「大便」和「小便」了!中午時,老師們在吃飯,邀我一起吃。有個老師不知道哪裡天外飛來一筆,就想到早上那個「拉屎」和「撒尿」,以一種教導小孩或學生的語氣告訴我另一個比較文雅的泰語的「大便」和「小便」,大家聽了哈哈笑,然後變老師就說出一大串我所學到的不三不四的泰語。這個好像也是大人和小孩子的對話,我卻不會有受到歧視的感覺。我覺得原因可能有以下:一、我認為這個老師在幫助我,因為這種不文雅的語言若在其它場合講出來,可能會讓我丟臉,還好我是在學校的講台上,而且學生們知道我是外國人;二、即便其它老師聽了之後哈哈笑,但我想是想化解提出這個主題的老師的尷尬的畫面,畢竟同樣是老師,老師對老師的教訓總是讓人覺得尷尬。
《黑皮膚、白面具》還討論了通婚、殖民的議題,相信是個值得研讀的好書。